紐約的鄰居


"紐約是個就算你凍死在忙碌街頭,也沒人會注意到你的城市。"(巴布·狄倫)
老公從小長大的地方,在陽光普照的南加州聖地牙哥。那裡的藍天白雲很舒服,左右鄰居更是你的知己和朋友。你不在的時候都幫你拿報紙和看家,甚至在你人生大小事中也都不會缺席,不論是兒子的婚禮,太太的癌症切除手術,親人的葬禮等等。就像電影裡的場景一樣,有事時相互照應,沒事時也烤餅乾拿一盤給你分享,你家中的果子也分一些給他。於是乎,老公對於鄰居這檔事,一直都充滿粉紅色的泡泡幻想,卻也是在紐約生存這幾年,這粉紅色泡泡被戳得體無完膚。

紐約法拉盛,素來有紐約的小台北之稱,同時也是新興的中國城。想要正港的台式料理,還是來到法拉盛吃得最道地。不論是港式飲茶,上海小龍湯包,東北風味的手工水餃,或者是台式的鹹酥雞,只要在法拉盛,通通不用擔心找不到食物祭你的五臟廟,或是家鄉菜來安慰你的鄉愁。結婚的第一年,我在法拉盛小胖老闆的診所裡賣命,老公則在附近的社區醫院作住院醫師,我們住在醫院附近的大樓裡面,一個步行十分鐘就可以到達法拉盛市中心的地方。一房一廳,客廳兼書房,就這樣開始了我們的新婚小夫妻生活。
紐約公寓裡面,總會有幾種動物必須和你同生存。蟑螂、蜈蚣、老鼠我們見過,老舊房屋一定會有動物,只不過是多還是少罷了。我們甚至有朋友住的地方是個蟑螂屋,根據他的形容,蟑螂多到在牆壁上排成一幅幅,像心理醫師診所裡會出現的羅夏墨跡測驗,每天的蟑螂們都有不一樣的排列組合,帶給你不同的心情。我們住的地方是沒那麼誇張,但要真的苛求到沒有動物的陪伴,可就是癡心妄想了。而老舊斑駁的壁紙鑲在走廊上,搭配著濃烈的霉味混雜著跟咖哩味,就是我們生存的地方。十五層樓窗外的視野,就是其他法拉盛的建築。我印象中即便是大晴天,卻好像無論如何天空中總帶點灰,而若是遇到大雪紛飛的天氣,則會變成雪白一片的 Winter Wonderland,只不過屋外白色世界,屋內的空調卻不知從哪裡傳來,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大麻味。 
和鄰居打交道的時間很少,很難搞清楚誰住我們家的前後上下,畢竟紐約人總是來來去去,就是電梯裡一天到晚碰到,也從沒有人會主動自我介紹,或是和你打招呼,曾經遇到有人想要攀談,卻硬生生的被翻白眼,甚至罵了回去。也有碰過在電梯裡面一言不合破口大罵的情況,郵寄的包裹被偷也實屬常態,什麼敦親睦鄰,遠親不如近鄰近鄰這種要好好和鄰居做朋友的說詞,我在紐約居的經驗是天方夜譚。不過這不代表我們不知道鄰居們的存在。所謂隔牆有耳,我們那棟建築的牆壁跟紙一樣薄,樓上在打小孩,隔壁在夫妻吵架,樓下在開轟趴,通通都聽的一清二楚。由於整棟大樓裡的住戶少說也有幾百戶,所以到底是誰,至今我也不曉得。但我也很快知曉了在紐約大樓裡生存的原則,

就是不必ㄐ一ㄥ!XD

想哭想笑想罵髒話,完全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一方面這是紐約,住在這裡的居民見過的世面比你走過的橋還多,今天就總算你們夫妻吵架上演全武行,隔壁鄰居可能連眉頭都不會眨一下(畢竟在紐約街頭就算看到有人把大街當廁所方便或是當街裸體,大家也都是見怪不怪的,繼續用一張必取撲克臉快走進前進)。但重點是,由於一層樓這麼多人,也真的很難推敲出到底是哪一家在夫妻吵架或是抽大麻,後來就知道,這就是紐約,大家都是豁出去的過生活,因此完全不用顧慮形象的問題,反正誰也不能證明是你!這和無論多慘、多辛苦的也要努力維持外在形象的加州人相比,真的成為強烈的對比。紐約人來的真實許多,完全不hold住,就算丟臉難看也不在乎。
不過四年以來,我慢慢的拼湊出住我們的鄰居。樓上的住戶總愛在夜深人靜時打小孩,而且是那種連我和老公兩個從小就被爸媽打的經驗,都在懷疑是否該報警的程度。隔著一個電梯,住我們家旁邊的是一個獨居老伯伯,腳有些不方便,不過平常非常安靜,不鬧也不太愛說話。樓下則碰到另一個也是NYU牙醫系畢業的印度籍牙醫師,為了在美國待下來,而選擇繼續讀次專科,好得以拿到簽證。樓上另一邊的大媽非常兇悍,整天都愛罵人,看到最好閃遠一點。
不過我想令我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我們的隔壁的鄰居。他們講著韓國話,連說起英文都有點腔調,而且在住家外面貼上了附近韓國教會的標誌。韓國太太看起來年過四十,身材纖細,穿著相當保守,總是掛著一副黑框眼鏡,細小的眼睛在後面打轉,被並且客客氣氣地和你問好。衣著上也穿著桃紅色的毛衣外加黑色長褲,就是那種走在馬路上你也不會回頭看一眼的韓國歐巴桑(又或者該用韓文來說Ajummah)。韓國先生則像是刻板印象中的中年大叔一樣,頭髮永遠往後梳,而且跟賭神一樣的油程度。雖說有點中年發福,不過對於衣著打扮十分講究,至少絕對是沒穿西裝不出門。到後來我們看到也會點頭打招呼,而由於我和老公兩人的書桌面對的也剛好是韓國太太和韓國先生的臥房,因此時不時也會聽到韓國先生吼太太。我不知道韓國太太如何回應,但還真的沒聽到她回過嘴。久而久之我們也就見怪不怪。而在紐約越多年,也越來越變得能夠以不變應萬變,反正這就是人生。如果要我猜想,他們就是典型步入中年,過著刻板無趣,一日復一日的生活。

不過後來才發現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直到一個禮拜五的晚上,我們在書桌前看書打電腦,隱隱約約,開始聽到一陣陣的尖叫聲,原本我以為一下就會過去,卻來越大聲,而且頗有長江後浪推前浪的姿態。我們兩人對看一眼,同時說出,
「他們該不會在  。。。。
然後就像電影一樣,直接耳朵跑去貼牆壁。XXXXXDDDDDDDDD
原來,看似保守又一版一眼的韓國夫婦,正在豪放激情的上演中年夫婦讓人臉紅的戲碼,放肆而不避諱,如果一定要我用一句話,我會用『權力遊戲』裡面機智矮人提利昂蘭尼斯特所講過的,
"Like there is no tomorrow."來形容(中文翻譯:好比沒有明天)。
相對之下我們兩個年輕小夫妻,星期五晚上只宅宅的在家打電腦,實在是有夠丟人的。誰說中年生活就是無聊透頂等著抱孫子?人家把平凡星期五當最後一天在活,精彩絕倫之餘也相當令人敬佩。我不得不承認,從那一後見到他們夫婦倆,我看他們的眼神完全不一樣,打招呼之餘還外加滿心的敬佩,誰說中年夫婦不能有春天,人家的春天可是開滿又開好,而且完全沒有凋落的跡象。
那次之後我和C看到他們還是照常打招呼,但眉宇之間對他們多了一份敬意。

一直到搬來加州,我才又重新享受到什麼叫做有可信賴的鄰居,我們重新找到了隱私,重新有了比紙還要厚的牆壁,重新有會願意和你打招呼的鄰居們,他們客氣溫婉,問他們最近過得如何永遠都是好好好,保持著友善卻又客套的距離。
不得不說,在加州永遠的藍天白雲之下,我還是會時不時地想念起那段在紐約灰色叢林中所遇到的鄰居們,真實又沒有濾鏡,五花八門的人生無奇不有。沒有粉紅泡泡的灰色紐約,其實還是充滿著許多樂趣的。

但我還是不會想念那些紐約公寓的專屬動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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